东方美术家画院

台北故宫展出溥心畲书画:他为何被称为文人画最后一笔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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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时间:2021-12-28 14:05

“文人画的最后一笔——溥心畬书画特展” 于10月3日至12月21日

在台北故宫展出,该展览选取99组件书画文物,分为“西山逸墨”、“古今连线”、“丹青志异”、“宝岛采风”、“溥儒用印”五大单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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展览海报

溥心畬1963年去世后,诗人周弃子发表文章称“中国文人画的最后一笔,这也就画完了。”展览主题,即由此而来。

文人画的特色是画家有渊深的学养,能诗能书,作品有诗书画三绝之妙。且文人画家有高洁的性情,超尘绝俗,作品风格也表现出洒脱飘逸的韵味。

那么,凭什么说溥心畬画的就是中国文人画的最后一笔呢?

带着这样的疑问,笔者前往台北故宫看展。

笔者看展当天是一个工作日,零星看展的观众和三个参观团体,加起来不足五十余人。出于保护书画作品的考量,展厅光线较暗,除了偶尔有故宫工作人员导览的声音响起,整个展厅极为安静,刚好适合细细欣赏作品,与溥心畬先生默默对话。

西山逸墨,诗书画三绝

展览的第一单元取名“西山逸墨”。该单元选取不同题材的作品,把绘画和书法作品并列,意图呈现溥心畬在诗、书、画方面的综合造诣,策展人想在第一单元来展现溥心畬在中国文人画界的地位。

走进展厅,展柜中,梅花、猿猴、婴戏、松柏等七件画作一一展开。其中溥心畬1962年创作的《西山草堂古松並序》最为引人注目,这次展览的主视觉即为西山戒台寺之古松。这也是故宫书画文献处研究员暨策展人刘芳如最为心仪的一幅作品,为筹办此次展览,她特别委托北京友人去拍摄戒台寺古松的照片作为对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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观众从放大版的 西山草堂古松作品前走过,此次展览主视觉即由此而来

溥心畬,名儒,号西山逸士。是道光皇帝的曾孙,恭亲王奕䜣的次孙。

刘芳如在导览讲座中介绍,溥心畬在辛亥革命,清帝逊位后离开恭亲王府,避居在北京西山戒台寺。在该寺生活的12年中,寺里成长千年的古松成为他创作的题材。溥心畬很怀念这段隐居生活,日后常于诗文或书画中提到西山的景物与生活,其自号“西山逸士”也由此而來。

正是在戒台寺,溥心畬与当时也在西山居住的张大千结识,成为莫逆之交。张大千极为钦佩溥心畬的楷书,每每获得名画,就请溥心畬书额题字,二人也经常合作作画,于是传出“南张北溥”的说法。

张大千十分推重溥心畬,抗战胜利后,他到上海办画展,期间去了趟北京,回到上海时携带了几件溥心畬的书画,特地拿出来给篆刻名家陈巨来分享,还说,溥氏作画,可以与吴湖帆并美其肩,是他生平最佩服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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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西山草堂古松并序》卷 图自台北故宫

1949年,溥心畬渡台,与黄君璧、张大千以“渡海三家”齐名,诗文书画均广为世人推重。

三家中,他“前清遗民、末代王孙”的身份最为特殊,这样的身份也为他的诗书画带来了不一样的气质。

展览中的《西山草堂古松并序》卷,古松奇姿异态,盘曲如龙蟠蛟腾,墨色浓淡干湿交杂富变化,磅礴非凡,在其一贯以清逸温雅见长的作品中,显得颇为特殊。

卷中绘制五组松树,在松树间隙空白处,以行草书忆写与古松相关诗作。刘芳如介绍,“卷中用笔雄强刚健有力,表现出古松老而弥坚的气势,又不失活泼灵动的美感。”该卷颇能展现溥心畬在诗书画三方面的功力。

在《西山草堂古松并序》卷前,观众都会多停留几步,辨析字迹、揣摩诗意、品味溥氏用笔之高妙,也不由得联想他传奇的人生。

溥心畬一生不入仕途,1932年日本策动“伪满洲国”独立,请宣统皇帝溥仪当皇帝。溥心畬的兄弟都去投奔日伪满洲国,只有他拒绝担任任何官职,并写文章大骂溥仪。

渡台后,台湾方面曾拟授考试委员、国策顾问等职,都被他婉谢。宋美龄欲拜师习画,以愧对先祖为由推辞。

溥心畬在《西山草堂古松并序》卷题诗有“崩沙断路寺门荒,况问当年旧草堂。白鹿不求僧去尽,石坛松影月如霜。”在台湾忆想当年在北京西山的生活,岁月流变,唯有古松千年,尽现人世沧桑,不仅有对自身命运的慨叹,也有对无情历史的感叹。或许非他这样的旧王孙身世,很难写出这样的诗,画出这样的古松。

传统文人画中,松柏象征清高孤傲的人品,画品即人品,站到这幅《西山草堂古松并序》卷前,逐渐有些理解周弃子为什么说他“画下了文人画的最后一笔”。

书法部分共选取21件作品,溥心畬深入传统而兼容並蓄,篆隶行楷草各体兼备。故宫书画文献处副研究员何炎泉介绍,溥心儒四岁开始学习书法,且极为用功,恭亲王府丰富的藏品也使他拥有得天独厚的学习条件,训练出精湛的笔墨功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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溥儒篆隶行楷草各体兼备,尤擅行书

书法史上,大部分人从碑学入手,溥心畬则学帖学但又不受限于馆阁体,写出了自己的特点。他先学篆隶后习楷书,楷书方面学习颜柳研读裴休,堪称近代柳体第一,在柳体的基础上显得更加秀气清新脱俗。溥心畬的书法线条干净,几乎没有贼毫,干净到一尘不染,这在他送给儿子溥孝华30岁的生日礼物《溥儒书戒语训子孝华》中体现的尤为明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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溥儒书戒语训子孝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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台北故宫同期展出的米芾行书,溥儒受其影响,又有所变化 ,吸收其灵动,笔墨控制严谨更显清雅脱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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溥儒行书五言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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溥儒朱笔书大悲咒 为纪念母亲,该书由血掺和硃砂写成,图自台北故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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溥儒寒玉堂论画 图自台北故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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溥儒松下赏月 图自台北故宫

古今连线,笔笔有出处

溥心畬如何形成诗书画三绝的呢?

笔者于2021年10月在台北故宫看过镇馆国宝展,在该展览曾将溥心畲的《古道斜阳》和郭熙《早春图》、李唐《万壑松风图》并展,溥心畬明确提出仿李唐、郭熙两家,但已加入己意,呈现出清雅秀丽的文人画风貌。

作为恭亲王的孙子,溥心畬自小就有条件从丰富的家藏书画中学习。

在“古今连线”单元中,展出物件溥心畬画作,四件古画,其中《松下赏月》仿自马远《松间吟月》;《雪山画意》源自方从义《山阴云雪》,其他作品也可以看出画意取之于韩干、唐寅等历代名家。

除了学习古人笔法,溥心畬还善于观察,本次展出的《百猿图》即源于其对易元吉《聚猿图》的学习和对自己豢养的猿猴的观察。

除了得天独厚的学习条件,溥心畬也颇为用功。每日黎明便掌灯读书,日出后赴法政学堂上课,放学归家,再于灯下读到半夜。无分寒暑,终年如此。其有一方印章上刻:“恨不十年读书”。

此外,溥心畬又有天真之眼,赴台后,除了传统的山水,他也在宝岛采风,万物随性入画,生了蘑菇的扫帚、海边的石头、台湾原住民、玉山一一出现在其画中,绘为《帚生菌》、《画海石》、《鱼虾图》、《番人射鹿图》《玉峰雪景》等。

更关键的是,在学习次序上,溥心畬依经、诗、书、画排序,曾自言:与其说他是画家不如说他是书法家,与其说他是书法家不如说他是诗人,与其说他是诗人,不如说他是学者。唯有如此,才使得他融会贯通成为一家文人画大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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溥心畬 帚生菌 图自台北故宫

丹青志异 幽默率真

在展览现场,“丹青志异”单元是最受观众欢迎的部分,不时传来伴随着笑声的“好可爱啊,太有趣了”等惊呼声。

鬼怪是溥心畬画作中最独特的题材,到台湾以后,继续研读经典之余,溥心畬也爱看《西游记》、《聊斋志异》、《山海经》等小说,继而绘制成图。

本次展出的“丹青志异”单元,就有《鬼趣图》、《西游记》 、《太平广记故事》、《神异图》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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落魄的钟馗 被狗追,作画此年三月溥儒癌症确诊

其中的《鬼趣图》是1959 年溥心畬64 岁时所画。八帧小品中,鬼的装束和姿态具不相同,有的赤身短裙,有的长袍曳地,有的凌空腾跳,幅幅笔致活泼,趣味洋溢。

鬼怪历来是中国绘画题材的一部分,但在溥心畬笔下却颇为不同,由于他出身显贵,并有机会大量临摹古人作品,即使画鬼怪也依然笔墨清雅,并不流于俗气,让人耳目一新。

此外,虽名为画鬼,实际上却是溥心畬晚景的自况,他在题记中,常常影射自己命运多舛的际遇。山间魂魄,似乎是比拟陷入困境时的窘况,也更是他对淡泊自甘,独享清风明月的期许。

其中一副群鬼图,上有题诗:“一觉华胥梦,悠悠无所营。半生行役苦,今日御风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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溥心畬 《鬼趣图》之群鬼图 图自台北故宫

这又不由让人联想起其身世,溥心畬中年丧妻,后因政局变动,独女溥韬华留在大陆,从此与渡海赴台的他失去联系。结发妻子去世后,纳李墨云为继室,李墨云原为溥家帮佣,后成为侧室,为人骄横自私,常令溥心畬头疼。画中所题,除了感怀身世坎坷,世事无常外,也不由得让人联想到他的家事冷暖。

“丹青志异”单元之所以最受观众喜爱,一方面是因为所画题材大家耳熟能详,赏析门槛较低,且有亲切感,另一方面则可能是因为这些诙谐幽默的小品画体现出溥心畬幽默、率真的个性,会心的人也会联想到他“落魄旧王孙,千古一素儒”的传奇一生,更加唏嘘不已。

整场展览中,热度最高的一幅作品则是该单元的《猫鼠墨戏》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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猫鼠墨戏 图自台北故宫

画面中,拟人化的鼠群趁着猫咪伏卧酣睡,聚集在它跟前嬉戏。有的穿着人类的服装摇摆作态,有的手持书册,装成人类读书的模样,还有的举杯欲饮,更有的已经醉倒在桌上。通幅笔调简约,干湿并济。虽然没有添加题记阐述画意,但溥心畬此作似乎是有感而发,故意透过猫与鼠的幽默情态,来讽刺人世间的某些乖张行径。

现场的一位导览人员,甚至直接指出,图中的猫可能暗指溥心畬,鼠辈则暗讽继室李墨云及其同伙做的苟且之事,老鼠们做什么事,猫其实都看在眼里一清二楚,但并不点破。

每每讲到此处,现场观众一片愤恨之声。

但即便在这种情况下,我们再去看他的画,浑然没有这些烟火气,依旧如此清雅秀丽,葆有文人的清格,让人觉得多谈这些尘世间的俗务,仿佛是对这位素儒的亵渎。

周弃子论定溥心畬为“中国文人画的最后一笔”是因“我以为文人画的定义,应该严格一点。必须是作者书既读得多又读得通,而画出来的画又确能显示高度的工力水平。依此定义,恐怕及格的代不数人,溥心畬当然是此中矫矫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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反映台湾原住民射猎生活的《番人射鹿图》图自台北故宫

整场展览看下来,周弃子之论自然没有问题,但更打动我这个普通观众的则是溥心畬诗书画技术之外的人格,他历经大时代的动荡与个人命运的转变,却一直能独善其身,保持文人的高洁品性,这人格是他诗书画三绝的基底,也是他的作品能够永续流传的基础,正如他教育学子们提到的“做人第一,读书第二。书画祇是游艺,所以我们不能舍本而求末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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展览现场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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